智友心, 說心情, 談經驗, 同行疾病路

病人在疾病治療以及自我照顧的過程中,有時會感到徬徨無助,我們希望透過「智友心」的病友抗病故事及醫管局同事的分享文章,讓病人的經歷與大眾分享,從而鼓勵其他長期病患者積極面對疾病,活出正面人生。

醫管局員工

母親
詹頌可, 二級職業治療師

阿儀,35歲,是一個新移民家庭主婦,有一個女兒。她的生活原本十分美滿,但自從丈夫于七年前因病離逝,使她的生活出現重大的改變。
因為丈夫離逝的打擊,使阿儀的情緒很低落,其後更患上躁鬱症。此外,她還要照顧女兒,壓力更大。另外,阿儀移民到港後其實對本地環境和生活都十分陌生,又要承受鄰居們對她的遭遇和患病的流言蜚語,生活得很不快樂。
這些年來,在躁狂的時候,她的脾氣暴躁,常常責駡女兒;每當憶起丈夫及與女兒爭吵後,情緒便變得抑鬱。在入院初期,阿儀的情緒比較波動,一方面對丈夫的離逝不能釋懷,另一方面又擔心女兒(就讀中一)的學業和操行,常常怕女兒因誤交損友而學壞及被欺負。此外,阿儀亦透露她平日會把所有時間放在女兒的照顧和管教上,因為女兒是她唯一的親人,不能失去她。
其實,阿儀就像很多家庭主婦一樣,以半生的時間照顧家庭,管教子女。她們為家庭的付出和貢獻,實在是值得我們尊敬和欣賞。但是,由於她們的生活模式長期著重于單一方面,卻忽略了其他很重要的範疇,例如社交,興趣等,這會使自己的壓力不能舒緩,而且當子女日漸長大,她們便會漸覺生活空虛寂寞。
為了重整阿儀的生活,我與阿儀回顧她從前的時間表,使她明白照顧家庭和女兒雖然仍然是她生活最重要的一部份,但不是她的全部。為鼓勵阿儀培養自己的興趣和嗜好,以及認識多些自己社區和社區上不同的人,我們提議她出院後參加一些專為精神病康復者而設的活動中心的活動。阿儀自己亦主動加入了教會,參加教會的敘會,認識了很多教友。她還參加了女兒中學的家長教師會,幫忙做義工。不過出院初期,阿儀常常覺得時間不夠用,又覺得疲憊不堪。原來,她希望儘快改善自己的生活,故把所有事情擠在一起做,這反而增加了自己的壓力,亦使體力透支。所以我立刻與阿儀訂立更合理的時間表,平均分配她的日常活動,阿儀其後亦根據新的時間表作出改善,生活漸漸上了軌道。
均衡的生活模式,有助我們舒緩壓力,亦能使我們多元化的發展,發揮在不同範疇的才能。無論是年輕人、打工仔,或是為家庭盡心盡力的母親,都可以在均衡的生活中獲得更大的滿足感和意義。
 
 

微笑
梁惠婷, 二級職業治療師

你好嗎? 這些日子你過得怎樣?習慣嗎?
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你是在填顏色。一個仿似簡單的活動,你卻像是要花上全身的精力去完成。你不是因為沒有能力去做,而是因為服用藥物後,出現手腳僵硬而使你連拿穩一枝顏色筆亦感到困難。儘管手腳僵硬,集中力不好,但是你卻沒有輕易放棄,仍然堅持完成每天的訓練。
隨著時間過去,你的病情亦逐漸好轉。在多次與你商量出院後的安排時,你很積極的配合和參與,當中瞭解到你對出院有著憧憬。你的理想是希望找到一份工作和照顧好自己,使父母不用掛心。一開始的你盲目地堅持一些你能力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如工作和一些不合理的想法時,心裡著實替你感到擔心和焦急。每當我向你提出意見時,你總是比較抗拒,緊持自己的想法,但是經過一連串傾談後,你開始願意接受和思考別人提供的意見,令我感到欣慰。
每一次的見面,訂下不同的目標,看著你一直努力參與訓練,一步一步的向目標前進,看見你愈來愈多的笑容,令我相信你的努力是值得的。
現在你已出院多時,但在我工作時,總會想起你的笑容,令我更有動力去工作,去協助其他病人。
現在的你過得好嗎? 有努力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嗎?盼望你可以在不遠的未來過著你想的生活!
 

用心看世界
何靜雯, 一級職業治療師

有時我們羞於表達自己,害怕自己的想法未被認同。〝打水的女孩〞在一次攝影的治療活動中找著一個新的角度看醫院。在她眼中,醫院不再是沉悶,困苦的治療空間。轉一角度,它可以是面向朝陽的一所的大門。作品“曬太陽”的作者被醫院長椅上衣服啟發了人要珍惜陽光,與人分享的道理。一個小小的治療活動,卻發揮了康復者的無窮創意,讓我們互相瞭解彼此的世界。
 

生命是什麼?
楊凱斯, 病房助理

一個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令人慨嘆人生無常,讓我們明白幸福不是必然的,生命是脆弱的,也是無奈的。


生命是什麼? 生命是奇妙的,是無奈的,也是悲哀的。 生命由母體開始孕育一天一天的成長,由出生第一天開始,每天接觸新的事物。學習新的東西,認識世界,人情的冷暖;春、夏、秋、冬四季的變化;生、老、病、死無常的變幻,時間的飛逝。手中抓緊的幸福卻在不知不覺間溜走了,我們想捉也捉不着,留也留不住。感覺真的很無奈也很唏噓。

生命像什麼﹖生命像高山,高聳入雲,煙霧瀰漫,一時看得清,一時卻陷入裊裊雲煙,伸手不見五指。今日我們與家人及朋友坐在一起看日出日落,在談天說地,在想當年,在閒話家常,在談抱負,在說希望……但是明天我們還可以像今天一樣嗎﹖生命真的很脆弱啊!

我們既不可抓着,也捉不住,正如四季的變化是永恆的,生、老、病、死是必然的,祗是遲與早之別。你我也不能逃避,也無一幸免,不同的是每一個人有自己的道路,有自己的際遇,有自己的人生,無人可代替,有生必有死,祗是我們用何種方法、方式去走完我們在塵世間的路而矣。

在病房裏工作已經十多年,看見很多不同病症的病人,有高高興興康復出院的,有悲傷離世的。轉往腫瘤科病房工作也有四年,當初是抱着了解多一點關於腫瘤科的病,亦希望能盡自己一分的力去照顧及關心病人。

在病房裏看見很多不同的個案,不同年紀,不同個性的病人。當中有些很有才華,很有禮貌,有虔誠的教徒,有無神論者,有不懂禮貌,更有性情燥急每事均以他為先,諸多挑剔的人好像是每個人也欠他的。不滿的情緒全都發洩在醫護人員中。病人因疾病受痛楚的煎熬我們可以理解、忍耐。但連一些家屬也如此,經常有一些無理的訴求或投訴,不禮貌的措詞,有時我們真的感到很無奈也很失望。

一個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病人是個二十歲的女孩子,正在大學讀二年級,個子小小,長頭髮,不言不語,不吃不喝,不瞅不睬,終日蒙頭睡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祗有家人、男友及朋友來探訪才勉強坐起身來。她爸、媽、男友每天準時探訪更帶來了她喜愛吃的食物為她煮好湯水。但她總是吃喝很少。她要做化療三日兩夜,所以每隔一段時間必需住院。因為她經常進出醫院,我與她因此見面多了,可以稍為有問有答,每次送餐時我會不厭其煩地叫她「多加進食,增加營養,人才會精神,才會有氣力去打仗。為了自己,為了爸、媽、男友、關心妳的人,妳必需好好吃飯,這樣才會有機會打贏這場仗,你乖乖吧!不要令關心妳的人失望啊!」每天我也說同樣的說話,有一天她哭了,我問她「為什麼哭﹖」她答﹕「我是不是不會病好﹖」我說﹕「會好的,祗要你「努力」,努力「食嘢」身體強壯起來,才能贏啊!」以後她真的很乖開始盡量吃多一點,我真的很開心,雖然我幫不上忙,但這是個好的開始,有個希望。

每次進出醫院她的男友總是陪伴在側,在化療期間脫髮,她很不開心,對一個才二十歲的女孩來說,光頭真的很難受,她接受不到呢。我教她買頭巾買帽子戴。我說﹕「女孩子戴帽很好看,英國的貴族女仕不是個個也戴帽嗎﹖妳也做個香港貴族女子吧!」她笑了,下次回來時她真的戴了帽子回來,還對我說﹕「好不好看﹖」

春去秋來她的病情每況愈下,癌細胞擴散,男友為她辭去工作,陪伴左右,不離不棄,明知沒有明天的愛情,堅忍淚水,伴到最後。

一個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令人慨嘆人生無常,讓我們明白幸福不是必然的,生命是脆弱的,也是無奈的。上述病人雖然是不幸地離開了,但是因為有愛,她滋潤了她父母及男友的心靈,她也帶着父母及男友的愛而離去,旅途不再寂寞。

人活着應該心存感恩,感謝我們的父母、家人、子女、朋友、老師、社會等。感謝天地萬物,給予我們生命之源。活着是幸福的,因為人間有愛,我們明白死亡是必然的事實,心中就不再恐懼,在生的的人應該感恩,因為他們每天可以看見花開花落,看見彩虹,清風明月,高山流水,試問逝者如何能再欣賞這些美好的事物呢﹖逝者如斯,人死故然不能復生。但我們仍能在生存着的日子裡牢牢記下那些曾使我們感動的一切,即使緲小如一花一草,也有讓我們銘記的價值,何不好好珍惜現存的一分一秒,以及你所擁有的一切及身邊的人呢﹖
 

<文章摘錄自瑪嘉烈醫院腫瘤科編制的『關懷至上、齊做榜樣』>

 

Oncology = 憨居logy乎?!
Jessica Lai, 腫瘤大夫

瑪嘉烈腫瘤科是一個很多故事的地方,我還有很多催淚彈可以放,相信每位同事也有自己心中最動聽的一個… 但眼淚並不是這些故事的精粹。我們會哭,在於我們因生命動容,心中柔軟的這一隅,也就是我們在日忙夜忙中的動力。不過,更窩心的是 ─ 有你們與我同行,忙不過來沒飯吃時姑娘送上的蛋糕零食, 病倒時護士長送上的温熱潤喉飲品和姐姐沖的(超難喝)開聲荼,難過時醫生爸媽兄姊妹妹婆婆上司同事的鼓勵…


猶記得三年前剛入行的時候,有聽過這一說法:

噢!你以為自己走運,到了少值夜班又空閒的Oncology嗎? 非也,這裏乃憨居
logy – 憨居MO入甕之地。

腫瘤科日間忙Clinic,夜間忙畫RT plan,放假忙讀書。但因為很大部份的病人最終都在你的照顧下離逝,所以此工作難捱在於病人家屬不會感激你,其他專科的同事又覺得你整天整夜都很閒。還有,因為癌症治療所費不菲,私人市塲不算蓬勃, 出路不多…

聽到這裏, 有點學識有點姿色(?!)的正常青年人, 都不免有些動搖吧?

可幸,我心懷的一點熱血,一些與世情不太相乎的信念,讓我一路走下來。發現沿路的風光如畫,一幅幅暖人心窩的繪卷,雖然有血汗、有淚、有心酸,但有更多感動,也教年輕的我提早經歷生命的美。

我愛笑,會相當輕鬆、近乎輕浮的跟病人和同事說笑,因為我相信喜樂乃心靈的良藥。說話也很直接,因為覺得真心不怕火煉。一開始拿捏不好,吃了些苦頭,被上司為難了一番 (在這裏抖出來, 證明我沒有學乖吧?!) ... 幾年下來,發覺還是需要點溝通技巧。年月有功,眼看前輩們爐火純青,能堅持專業意見之餘,又能跟病人和家屬和和樂樂,自己也跟着學點武藝旁身,卻是真箇有效!我堅持真誠喜樂,但偶而靈巧的運用小小聰明,改善溝通之餘,有時也挺好玩的!讓我跟大家分享一個小故事:

有一次在門診診症,黄昏時間,有一個臨時要求就醫的病人。他跟妻子急步走進我的診室,豪邁地坐下,我還來不及說點常用問候語,大漢就大開嗓門一個勁兒形容近來發大了的肚皮上的腫瘤。說到痛處,就加插市井用詞 ( 即 %$&#$%#$!#$% ),又投訴我們處方的標靶藥不濟事。我心裏吃驚,姑娘、姐姐也走過來準備隨時護送我逃走。不過我靜觀其變之時,發覺病人似無動怒,神
態也很自若。我試着小聲有禮地回應一下,他卻毫無反應,繼續自說自話!我最終發現此病人實是豪士一名,不拘小節禮教。於是我運用相同豪言壯語,大膽直斥其自行雙倍服食標靶藥分量的行為,摒棄我一貫專業醫生和高貴小姐(?!)形象,只差%$&#$%#$!#$%沒出口。結果一拍即合,立即聯線,大漢很快就明白胡亂加重標靶藥和嗎啡止痛貼的危險,又跟我達成了先止痛、再掃瞄、後換標靶藥的協議!最後議案通過時,我跟病人都咧嘴大笑,拍案叫絕,只差沒來點酒肉慶祝,鄰近診室的同事卻以為我快要被投訴了!後來假日值班時,再遇上大漢急症入院,他身體已經大不如前,沒有豪氣萬千的勢頭了。但我還是江湖兒女一般的問症抽血處方,他便辨認出我來,覺得我可信任,更着家人不要纏在我多問!這樣的病人,有人會覺得很粗鄙,但我卻覺得特別可愛、特別過癮。當然這故事絕對不是溝通技巧入門手冊的標準病例,但卻是我在門診部最有趣的事件之一!

剛剛提過的大漢,其實本來是個生氣勃勃的叔叔。看着他精神委靡,實在有點難過。腫瘤科的醫護同工,每天都見證生命的消逝;我就是愛笑,自我治癒能力超強,也有忍不住感觸落淚之時。第一次為病人哭,是被老夫少妻之間的愛與牽絆所感動 ─ 這都是雙方的第二段婚姻,妻子被第一任丈夫虐待,多年後才認識現在這個很温柔的年長男士、謙謙君子。但幸福只維持了七、八年,妻子的子宮頸癌復發,縱使伯伯很努力照顧妻子,安慰她因為疼痛而疲憊不堪的心靈,又毫無保留的付出有限的積蓄,最後還是得送走比自己年輕二十多歲的妻子。那時候,我只可以天天跟伯伯談一談,交待一下病情,感到很無力。所以看到伯伯哭,我鼻頭便酸得厲害。但慶幸,瑪嘉烈腫瘤科有一個有承擔有理想的團隊,我把那位病人轉介給了我們聯合麻醉科的痛症專隊,讓她臨終的一個月裏,痛楚得以控制。 又請了紓緩治療專隊的護士跟進病人和她丈夫的心理情況,最後還幫伯伯解決了殮葬事宜… 據護士同事說,伯伯最終知道妻子是在少痛苦少牽掛的情況下離開,他也釋懷了。

瑪嘉烈腫瘤科是一個很多故事的地方,我還有很多催淚彈可以放,相信每位同事也有自己心中最動聽的一個…但眼淚並不是這些故事的精粹。我們會哭,在於我們因生命動容,心中柔軟的這一隅,也就是我們在日忙夜忙中的動力。當然,偶然收到已逝者家人的感謝信,或者病人家屬突如其來的擁抱,我都珍而重之的鎖進腦海之中,作為灰心喪志時的鼓勵。

不過,更窩心的是 ─ 有你們與我同行,忙不過來沒飯吃時姑娘送上的蛋糕零食, 病倒時護士長送上的温熱潤喉飲品和姐姐沖的(超難喝)開聲荼,難過時醫生爸媽兄姊妹妹婆婆上司同事的鼓勵… 整個腫瘤科團隊隨時隨刻互相補位相助,都讓我知道:

Oncology也許憨居,但在瑪嘉烈腫瘤科工作,憨居… 我
也甘之如飴!

<文章摘錄自瑪嘉烈醫院腫瘤科編制的『關懷至上、齊做榜樣』>
 

草根的心願
Mike Wong, 臨床心理學家

陳女士兩夫婦來自草根,相依為命,靠雙手養活一雙兒子。


陳女士兩夫婦來自草根, 相依為命,靠雙手養活一雙兒子。她明白到兒子們渴望外出留學的心願,於是向家人求助。姊姊樂意達成妹妹的願望, 也想看到姨甥們學業有成, 便無條件貸款給陳女士。眼見兒子們勤奮向學,適應彼邦生活, 兩夫妻就算辛苦工作也是值得。可是上天給了陳女士一個笑話。在兒子們求學期間,陳女士卻診斷患上腸癌。陳女士兩夫婦六神無主, 不知如何是好。陳女士更加心情恍惚,已至差點兒命送輪呔之下。人生到了低谷,癌症及治療的痛苦, 欠債, 經濟負担, 對病情的患得患失, 把陳女士弄得死去活來。

陳女士本是一位溫柔軟弱,細心又怕事的人。可是, 有一件事是她深信不移的, 就是: 不可告訴一對兒子她患上癌症, 以免影響兒子們的學業。在長途電話中,陳女士故作鎮定, 不留下一點兒蛛絲馬跡, 以免打草驚蛇。其後陳女士轉介到醫院臨床心理學家服務, 對癌病的憂慮也能克服過來。在兒子們的大學畢業後, 陳女士才將患上癌病一事告知一對子女。 但相信她也只是輕描淡寫的帶過罷了。

大難不死, 子女學業完成後, 本可一家團圓。但陳女士也因應兒子想早點還清債項的要求, 絕口不提自己希望他們回港一起生活的要求。兒子不在身旁,嚴重背痛腳痛令她失去鬥志。經過多番游說, 陳女士終於鼓起勇氣向兒子說出自己願望:媽咪想見吓你同細佬!

兒子二話不說, 聯同弟弟立即買了機票回港探望雙親兩星期。陳女士欣喜若狂, 享受和兒子一起的 “最低要求”!巳經四年沒有見過兒子們了。 那次會面, 我鼓勵陳女士說出當日不想兒子們擔心而沒有把她“驚心動魄”的狀況。兒子聽過後也回應說: “其實我也有過兩個女朋友, 不過我覺得她們日後都未必會好好和你相處,所以我和她們分手了”。

祝願陳女士日後和丈夫和兒子們生活得開開心心! 也祝願我們所有的病人雨過青天!

<文章摘錄自瑪嘉烈醫院腫瘤科編制的『關懷至上、齊做榜樣』>

中了伏的猛獸
Macy Tong, 腫瘤大夫
雖說是身經百戰,第一次見阿華還是令我印象難忘。令人深刻的,是他那雙充滿了仇恨、懷疑和不信任的眼神,就如中了伏的猛獸凝視著獵人般滿懷敵意。

忙碌得沒啥特別的早上,如常的在化療診所「殺K屎」。「唐醫生......」芷君溫柔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一樣溫柔的聲音,對於久經戰陣的我來說還是分辨得出當中的凶險程度。似乎今天的「溫柔」聽來有點難纏。
 
「有一位病人想介紹給你照顧;他跟之前的大夫及病房的同事們相處有點問題......」芷君以一貫的紓緩口吻說著。
 
「嗯!好啊!」(又是一位「麻煩友」!)我心裡咕嘀著。不知從何時開始,人們把專職紓緩治療的同僚都看成是部門的PRO
 
阿華,40來歲的男人,患了第三期睾丸癌,癌症已經擴散到肺部。一般來說,擴散了的癌症都是難以根治的,可是睾丸癌卻是個「非一般」的癌症,即使擴散了,配以適當的化療5年存活率有70%以上,故絶對是一個可治之症。只是化療的過程絶不輕鬆,對病者的身、心、靈都是個極高的考驗。
 
再看阿華的「前科」:兩次在門診看醫生都以大吵大罵收場,有一次還差點要向大夫動粗。好不容易的跑到上病房,還未坐上病床便跟主管護士吵起來,一怒之下揮拳打爛了床邊的小櫃便溜了。
 
(果然應驗了我不詳的預感!)我倒抽一口涼氣。「那叫他進來吧!」我跟芷君說。(心想:死就死罷!)
 
雖說是身經百戰,第一次見阿華還是令我印象難忘。令人深刻的,是他那雙充滿了仇恨、懷疑和不信任的眼神,就如中了伏的猛獸凝視著獵人般滿懷敵意。
 
阿華跟其他愛吵閙的病人不同,他其實不算多言。第一次見他時,他只是用那仇恨懷疑的雙眼狠狠地望著我,情況就如心有不甘的犯人被迫去見感化官一樣。我並沒有刻意和他討論他之前與其他同事的「過節」,反正各人總有各人的一番道理。我要傳遞的訊息很簡單,就是想去跟他訂立一個共同目標:要醫好這個病,大家便要坐在同一條船。還好在靜靜聽他把之前交手的醫護人員
數落一番之後,最終他接受了我的邀請,上了我這條
船。
 
之後,化療正式開始。BEP是個挺難捱的治療。每次不單需時五天,而且常常令人嘔吐大作。加上毒性劇烈,大部分人都要長期使用白血球針來避免化療被延遲。阿華不單止有一般病人都有的副作用,而且順鉑(cisplatin)對他有特大的神經末梢副作用,他的手腳都痲痹得呱呱叫痛。
 
化療對他而言的確痛苦,但令人暗暗佩服的是阿華都不哼一聲的熬過去。而他對我們的態度也逐漸改變,那駭人的眼神逐漸消散了。如許多傳統的中國男性一樣,他其實不大懂得表達自己。慢慢的相處下來便知道,阿華外表雖是個彪形大漢,卻是表面強悍內心脆弱。到熟絡了後,他有時候甚至還會像個小孩子一樣啫著咀巴跟我撒嬌。隨著緊密的治療,他的癌症一步一步的受控,我亦從日間化療中心的同事口中知道多點他的故事。原來,內裡的阿華是個傷痕累累但還未長大的大男孩。
 
有一天,阿華在化療途中突然像個小孩子般飲泣起來。他跟同事說,他很想念媽媽。阿華自小便與他媽媽相依為命。幾年前他媽媽過身了,這事不單對他打擊甚大,而且那時候他跟照顧他媽媽的醫護人員弄得很不愉快。在阿華心中,他媽媽是給那些醫護人員害死的。這個經歷造就了當初那雙對醫護人員敵意的眼神。
 
而在最初發現癌症時,阿華的家庭關係也很糟。他離了婚,前妻卻不肯讓他與女兒相見,現任女朋友又在他有病時離他而去,難怪那段時間他的情緒很差。但之後也許是因禍得福,他的病反而叫他與前妻的關係改善了。
 
到了後來甚至有好幾次他還帶著太太女兒有講有笑地回來覆診。
 
令我欣慰的,是阿華的癌病好了,他的心病也好了。完成了治療之後,回來覆診時他也會走進日間化療中心去探望那些曾經令他死去活來的醫護人員,也再沒有跟我們動刀動槍了。
 
不知怎地,阿華在治療完成後兩年便銷聲匿跡地沒有再回來覆診。我並沒有叫同事特意聯絡他。「也許他要開始他的新生活。」我總是這麼想著。每當我想起他,心裡便帶著微笑,衷心地希望他的生活依然安好。
 
<文章摘錄自瑪嘉烈醫院腫瘤科編制的『關懷至上、齊做榜樣』>
最合作病人
慧, 放射治療師

從事放射治療師超過十年,到現在仍有不少朋友問我,這個行業是不是很「灰」,時常觸及生之苦、別之痛。回想工作中的種種,首先浮現腦海的反而是一幕幕反映人性最光輝閃亮的片段。

 

還記得數年前有一位女病人,三十年華,身形很有福氣,前來進行頭頸部位放射治療。在這稱她為阿曼吧!阿曼第一次到放射治療機時身穿T-shirt西褲,長髮過肩,清爽自然。從首次治療已有一位男士相伴阿曼,感情看似很要好。
 
放射治療對於大部分病人都猶如窮凶極惡的猛獸,起初阿曼非常沉默,反而相伴的男士提問更多。隨著每天的十多分鐘接觸,我們與阿曼越來越多溝通。其中我與阿曼有不少共同話題。有一天阿曼問我治療其間可否用噴髮劑,第二天又問我可否化妝。在治療其間,我當然提議她不要過份使用噴髮劑及化妝品。而阿曼臉上流露出一點點的失望。而我亦覺得有點奇怪,因為阿曼給我的印象是清爽自然,衣著簡單舒適,從來也不曾見過她化妝。
 
其後每次治療阿曼的男友人也相伴左右,替她拿手袋、穿外套,還替她打點治療的瑣碎事項,如約期、交費等。隨著治療兩三星期,我們才談及阿曼的男朋友,大家起初以為他們是夫婦。
 
阿曼已成為我們全組人員推舉為「最合作病人」,因無論我們給她任何時段的約期,她不單準時,更會早十五分鐘出現。這位「順得人」有一天突然提出要於某年某月某曰最早的約期。由於最早的時段通常會留給趕返工及有其他約期、如化療的病人,而她指定的曰子剛巧非常爆滿,故我的同事婉拒了她的要求。其後數天我與她閒話家常時問及她上班時是否需要化妝,而她卻回答說從來不化妝,故我好奇地問她為何早前問及電療期間可否化妝。啊!原來她與每天相伴前來的男朋友後天便結婚。不知為何,我們都呆了,第一句衝口而出的話便是:為甚麼不早講?
 
「為什麼不早講?」我發誓我們全組人沒有預先夾過對白,事後再回想此情境,才明白我們有如此反應,是因為我們早已視阿曼為我們的朋友。
 
據阿曼所講,她倆較早前已有結婚大計,其後阿曼得知自己患病,便絕口不提婚事。但在這人生的谷底中,阿曼的男朋友對她仍不離不棄,呵護備至,經過多次求婚,阿曼終被真誠所動,王子公主便決定共渡此生。
 
這兩天我們全組人也喜氣洋洋。阿曼要求大婚當曰最早的治療時間,我們當然一口答應,阿曼也像放下心頭大石般,順應我們「八卦」心理,將她們一切從簡的婚事安排的小插曲也娓娓道來。我們除了替他們高興,也為他們的情深深受感動。
 
那個天朗氣清、夏去秋來的早晨,很久沒有這麼歸心似箭。不是歸家,而是歸回工作崗位。在沒有約定的情況下,我們全組人也比往常早到,連一向最懂運用每分每秒的同事也比開工時間早很多。說實話,將阿曼的約期提早到最繁忙的時段,的確可能影響其後病人的約期。
 
我們比平時早二十分鐘準備就緒,等待一對新人到來。果然不出所料,阿曼比約期早十五分鐘到達,而我們高效率的工作表現,在其他病人到達前已完成阿曼的治療,在一片恭喜之聲中,阿曼靜靜地告訴我,她仍會化淡妝及set頭,我只希望她帶靚相給我們看,分享她們的喜悅。
 
望着他們即將步入人生另一階段的背影,寄予深深的祝福,雖然他們前路可能要面對不少困難,但我相信倆伙子十指緊扣,一定可以渡過的。
 
人往往會在困難中表現出最真善的一面,在治療其間仍堅持親自照顧患病老伴的伯伯,為子女奔波勞碌的母親,還有身邊為病人提出各樣要求而絞盡腦汁,仍毫無怨言的同事。我很慶幸身處於這個工作團隊,大家都能感受到病人的痛苦和難處,包容與奉獻,更可體現人性美好的一面。
 
<文章摘錄自瑪嘉烈醫院腫瘤科編制的『關懷至上、齊做榜樣』>
溫暖
林玉婷, 腫瘤大夫
在敝部門工作,要學習處理的心靈壓力有時可謂達到一個「不為外人道」的程度。所以,自入行開始,我就總喜歡記下一些特別的小故事,讓自己在工作中感到疲累時,回味一下,給自己打打氣。

在入行的第二年,我收到了第一張寫給我的感謝咭。令我動容的不只是當中表達的感謝和肯定,而且還有一些和這位病人相處的點滴。

他是一個腸癌復發的病人。兩線化療都宣告失效之後,他就沒有再打化療了。令我印象深刻的那次接觸,在內科病房。

病人因為半身乏力而入院,做了電腦掃描,確診為腦部擴散。

於是我們收到了內科的信,著我們安排進一步的治療。我到了內科病房評估病人的情況,那是一個冬天的傍晚。

內科病房在寒冬時份,總擠滿了人。我到達病房時,是繁忙的探病時間,護士可沒空招呼我呢,只往接近病房門口的走廊指一指。他就在走廊中那張臨時安排的病床。

主診醫生已經告知病情惡化的消息,雖然少不免因為壞消息而有點不開心,但他的精神看來還不錯。我告訴他,我們會為他安排紓緩性電療,他點點頭。我跟他做一些簡單的檢查,發現他右邊的手腳已因為腦擴散的影響而幾乎癱瘓了。

要走的時候,他說:「醫生,你的衣服這麼單薄,夠不夠啊?你要穿夠衣服,小心身體啊。」(也許是我的手把他冷著吧.... :P)雖然只是短短幾句,但作為醫生,第一次反過來得到病

人的關懷,可很窩心呢。

我也給他多加叮嚀:「病房病人有很多,護士未必可以時刻照顧妥貼吧,天氣冷要蓋好被子,小心保重啊。」然後就順手給活動不便的他蓋好被子。

到今天我還很記得離開病房時的感覺 ── 手還是很冰,卻心頭一暖。過了一段時間,他入了我們的病房,我成為了他的主診醫生。

當時他的病情開始慢慢轉壞,而且要戴氧氣罩了。有一天巡房,他送我一張感謝咭,除了感謝之外,還是那些「身體健康」的祝福。

我看著那寫得大大隻的字,想到呼吸不順的他,要寫出這樣整齊的字,總得花一點力氣吧。第一次收到感謝咭的我,當然珍惜。

後來他因為肺炎而去世了。但是,每次看見這張小小的咭,想到這些點點滴滴,還是有點感動。

雖然我們的工作總要面對很多負面情緒,有時甚至要受氣,但我總相信,我們真心的努力總有機會帶來改變,那怕只是一丁點。我時常都記著《聖經》講的:「我們行善,不可喪志;若不灰心,到了時候,就要收成。」

與大家分享這個小故事,也與大家分享,這因為人與人互動而來的滿足 ──好讓我們在工作中感到累了、灰了、冷了的時候,可以泵一點正能量。 :)

<文章摘錄自瑪嘉烈醫院腫瘤科編制的『關懷至上、齊做榜樣』>
有關香港之花
吳嘉茵, 二級職業治療師
在住院期間,病人可以參與不同類型的小組活動。此文章之作者在寫作小組當中一展創作的技巧,寫出了這篇既有意境又能夠帶出正面思考的文章。
 
香港之花 - 無名氏
 
春夏之間有木棉花,隨風飄下,一朵朵的木棉花散下,路過人也沾有棉花於外肩。
秋天有鮮橙與棕色所形成的楓葉。看!離遠的山嶺佈滿茂盛綠樹附帶那片片的楓葉,為秋天帶來光彩。
枯木堅而不朽,這正正代表冬天,枯木應是餘生,它卻靜待冬天的離去,在春天開始,再放異彩。

人生無常,四季的轉變好比人生,再枯的木,只要腳下之根抓住泥濘,渡過寒冬後,便是另一個春色,生生不息,葉也隨之而生。

心靈的出口
梁惠婷, 二級職業治療師

隨著時間的流逝,你厭倦你的生活嗎?每天面對繁重工作,複雜的人,你累嗎?何不出外走走,走出煩囂,到那青青綠綠的草地狂奔,到那灰灰藍藍的海灘游泳踏浪,回頭一看,那些已不再重要。

我的快樂之道
李慧研, 腫瘤大夫
由大學三年級開始,我就已經決定要入腫瘤科。
從一畢業到現在,每每向人提起我是做這一科,別人都會停了一停:「哦…好sad嫁喎!」又或是「嘩,咁灰?」。 無錯,這是一個聽到也讓人心寒的科目。想當年,讀醫的時候,姨媽姑姐、舊同學和朋友都嚷著將來可以看免費醫生,現在再沒有人這樣說了。
 
為什麼我會選擇這個「聽到都唔開心」的專科呢?可能我覺得,癌症病人比很多患有其他病的人,更需要人幫助。除了身體的痛楚,還有心靈的傷痛。還有這個「癌」字,就像《哈利波特》的「佛地魔」一樣,是一個到唇邊也說不出的字。對病人本身,和他的家人,都有很大的衝擊。很多病人到我們這裏,大都經過一連串的檢查,被其他專科的醫生轉介過來。也就是說,其他人都幫不了他,我們是他們唯一的希望。而我一直想做到的,就是陪伴病人和他的家人,一起走過這條不容易的路。希望他們知道,雖然沒有了健康,但不等如沒有快樂。
 
老實說,要我做到這一點,其實是相當困難的。因為我本身就不是一個很快樂的人,甚至可以說是悲觀和多愁善感的。我的性格,就連自己也沒有察覺,因為我一直都愛笑,我以為愛笑就等如樂觀。直到高中和大學的時候,我因為讀書的壓力問題,患上了抑鬱症,甚至想自尋短見。由於當時我不清楚自己的情況,所以沒有看醫生,用了很長時間才完全回復正常。只是後來讀醫時,發覺自己當年其實是符合了情緒病的情況。那段時候,回想起也很恐怖。要跟大家說我的過去,我鼓起了很大的勇氣。現在可以講出來,也代表我已經克服過去的陰霾了。
 
我是一個基督徒,我想過無數次為什麼天父要給我這個極度艱苦的考驗,直到我入了腫瘤科,我就知道為什麼。
 
還記得頭一兩年做醫生,我還是戰戰兢兢,面對讀書和工作的壓力,覺得很辛苦。有一次做病房,看到一個女病人,遙遠地看到我,就跟我揮手,面上帶著燦爛的笑容。我看看這個女病人的病歷,原來是一個四十歲,患了第四期乳癌,骨轉移壓住了中樞神經,引致半身癱瘓的年輕病人。有一次,我為她打化療,跟她談了幾句。我問她:「你的病情這樣嚴重,莫說不能走動,就連大小便也要別人照顧。以妳這個年紀,在別人眼中覺得很慘,為什麼你還可以這樣笑容滿面的呢?」她回答我說:「其實就算我繼續傷心下去,結果也是一樣。你說今天我傷心,明天我可以站走來嗎?不可以。既然如此,我為何要傷心呢?可能開開心心,對病情還有更大的幫助。」
 
這個說易行難的道理,在她口中說出,竟然有想不到的說服力。
 
我再和她閒話家常,那時她住在黃大仙醫院的療養病床,我問她平日喜歡做什麼,喜歡吃什麼。我問她只是因為覺得她一定很悶,終日卧床,所以好奇她會做什麼。她說:「我很喜歡看電視呀!(原來她可以做她喜歡的事)」「你喜歡吃蛋糕嗎?」「不,我不能吃蛋糕,因為我對蛋過敏。其實我對花生、牛肉… (我也不記得清楚了)都過敏」「嘩!你很多東西都不能吃呢!(我的心裏又暗暗地替她感到可惜)」「不是呀,我還有很多東西可以吃,例如…」突然,腦袋裏叮了一聲…
 
原來每件事情,都有兩面。我的不快樂,是因為我把負面的事擴得太大了。為什麼在可以選擇的情況底下,我會選擇讓自己不快樂的想法呢?
 
一直以為,我做醫生幫病人。實情是:病人幫了我。從此以後,每當我遇到困難或憂慮的時候,我就會想起她。當然,我還有很多要學習的功課,始終我並不是一個天生樂觀的人。不過,我會讓自己一點一點進步。 
 
當克服了這個心理障礙之後,我開始學習去擴大自己的幸福:能夠做腫瘤科醫生,是我夢寐以求的工作,我很幸福;能夠有一班好同事,無論是醫生、放射治療師、姑娘、健康服務助理、文員等等,我很幸福;能夠有愛我的家人,放工後擁抱鼓勵,我很幸福……漸漸地,我越來越喜歡我的工作。雖然每天都是跟病人說「你患癌了」「你擴散了」「化療效果不理想」等等「灰爆」的對話,但當我看到病人愁眉苦臉的進來會診室,經過一段時間的談話,出去的時候是放鬆了一點,甚至帶著有希望的笑容,承諾我會好好過日子,我就覺得有很大的滿足感。可能因為自己以往的經歷,讓我更加明白某些病人心中的想法。那種不能控制的傷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理解的,也不是很容易可以處理的。當病人覺得我明白他們的時候,便會跟我分享更多。也因為跟不同的病人分享多了,我學會更加懂得怎樣去開解他們。原來,天父要我經歷那段死蔭的幽谷,是為我進來腫瘤科作準備。做一個腫瘤科醫生,也是天父給我的一種治療。
 
早陣子,收到一個病人給女病房的一張心意咭,其中有一段是給我的說話。大意是說,有時我們給他們心靈的安慰,比起身體的醫治更為重要。看了之後,我很感動,發現原來我們所做的,以為極微小,但在病人心中可能已經泛起了漣漪。是的,作為醫生,有時我們說一句,威力比家人朋友的話更大;多走一步,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我們服侍人,總比被人服侍好。還有,我覺得能夠做腫瘤科,並不是很sad很灰,而是很幸運。因為我們不用去到面對生老病死的時候,才發覺生命的重要。我們的病人,每一天都提醒我們要珍惜生命,愛惜家人,相比起其他人,我們豈不是很幸運?
愛心團隊的誕生
張敏貞, 腫瘤科病房經理
回想兒時的我,從小到大,我都喜歡與弟弟玩耍,更愛武刀弄槍,對所有女孩子的玩意都不感興趣,唯獨特別喜歡塑膠洋娃娃。因為它可讓我發揮我的愛心,洋娃娃的全身都佈滿了大大小小的針孔,咀裏肚內都灌滿了紅藥水,有時還在它頭頂開刀,紮上布帶,場面慘不忍睹。所以八歲以後。母親已不再給我買洋娃娃哩!由此可見我對護士這個職業早已沉迷不矣。所以中學畢業後便急不及待投身白衣天使的行列。
 
三年的護士學生生涯,苦樂參半。但最寶貴的是給我一個鍛鍊人生的機會,讓年輕的我認識甚麼是生老病死。偶然翻開謢士畢業的同學錄,泛黃的頁上仍清楚地印上我當年護士經驗的分享點滴:
喜—病人康復出院
怒—放棄自己的病人
哀—見到無依的老人
樂—得到病人之諒解
( 筆者按:此妹應得最佳白衣天使獎 )
 
時光飛逝,轉眼已當了三十多年護士。見證著時代的變遷,醫療科技的急劇進步,資訊科技的突破,市民對醫療期望不斷上升,八十後、九十後的工作態度。面對種種問題,我不禁問自己:當年的熱誠還在嗎?幸好!我仍然可以肯定地答:熱誠尚在,而且越來越熾熱。因為我一手一腳建立了瑪嘉烈醫院腫瘤科的護理團隊。
 
六年並不是個短日子,由當初只有兩位護士,兩位兼職醫生和十多個病人的部門發展至今天百多位職員和數萬個病人的腫瘤科,經歷過程並不容易。腫瘤科各層的一枱一椅,花草樹木(雖然是人造的),病房的電床、帷簾、儀器設備,日間化療中心的設施及臥椅,門診部的每一件檢查儀器,我也有參與採購選擇。時至現在,我並沒有後悔任何一件當年選擇的設備,因為我看到了那些設備對癌症病人的護理成效,更感受到病人對腫瘤科治療環境之重要性。雖然我並沒有任何宗教信仰,但我有幸成長於一個十分快樂的小康之家,由於父母的薰陶,明白到幸福並不是必然的,因此我一直都以施比受更快樂為座右銘。能夠選擇到一份可以付出愛心幫助別人的職業,是上天給我的恩賜。或許這種性格的人在職場政治舞台上會吃虧一點,但亦無礙我在工作上所得到的滿足感。
腫瘤科成立以來,護理團隊都是從不同的醫院或其他專科調過來,大家有著不同的文化背景。從互不認識而至建立今天獨一的瑪嘉烈醫院腫瘤科愛心文化,當中難免經過了不斷的誤會、諒解和磨合,就算簡單如訂立比其他病房較長的探病時間,以讓癌症病人能感受多一點家人的關心和支持,亦引來部份職員間的爭議。幸好,原來愛心是可以像傳染病般感染的,大家逐漸明白到癌病人所需要的有時並非物質上的滿足,而是心靈上的安慰。雖然過去我曾在七個不同的􀀁科工作,但是我對紓緩護理卻是個門外漢,因我很明白協助病人及家人適應由疾病引至的角色轉變是現代護理的基本理念,所以多年來我都堅守著這個任重道遠的崗位。可惜慣於處理急症及特發事故的醫護人員是很難透視病人的內心,理解他們的需要而加以協助,有時更會做出一些一廂情願的幫忙,令家人不知所措。况且醫護人員不斷要應付急性病房無盡的工作量,推行紓緩護理這個理念簡直是超現實的理想。我只可以經常鼓勵他們:“能在百忙中用一個微笑,一句關心的問候,多留心他們的需要,已經是很好了”。這也是我希望在有限的資源下建立一個積極及支援性的工作環境,讓護理團隊可以發揮得淋漓盡致。其實多年來我很注重工作與生活的平衡,若要專心事業,必先有幸福的家庭生活。我可以􀀁心發展我的護士理想,全頼背後默默支持我的體貼丈夫和一個孝順的女兒。所以我很關心我每一個職員,希望所有人都能有愉快的家庭生活。我的口頭禪相信不少職員都聽過:
“放工快D返屋企啦!錫下大錫下細!”
“工作只係生活一部份,放工是你的私人時間,不要將工作帶回去!”“讀書進取是好事,但要攪掂屋企先!”
可是知易行難。看來還是我這個經理不好,立壞了榜樣,每晚七時多也不願下班,也許我也是個失職主婦吧!當上病房經理以來,對於任何職員家庭發生突發事故,老人家病了、兒女生病、工人突然走了,我都盡力協助安排假期,令他們可以紓緩困境安心工作。當然,同事們的支持和合作,大家一起分擔工作也功不可沒哩!加上舒緩專科護士們無私的貢獻,腫瘤科的愛心團隊便一天一天成長起來。我們的成就是從病人及他們的親屬的口碑中肯定的。無論病人對醫療誤解而懐著任何怨憤、都被我們的愛心溶化、差點可以成為瑪嘉烈醫院病人投訴事件的拆彈專家哩!
 
雖然死亡是無法避免的自然定律,在腫瘤科工作的六年間,我見證著無數的生命結束。其中除病人外亦包括了四位我的親友:好朋友二十歲血癌的兒子,曾一起共事的護士長和心理學家,及我摯愛的父親。在中國人的傳統思想上,別離難免是傷痛的,但在他們有限的生命中,我看見他們活得精彩,與他們一起遇過的事與物,均給我留下細膩難忘的回憶,亦給我一個領略生命價值的寶貴經驗。“活在當下”成為我現在的座右銘,最近上了紓緩醫學謝俊仁醫生關於慢性疾病對病人生活質素的講座,現借用以下兩句與所有醫護人員共勉之:
“Appeal with a heart” “ A hand than a name”
“同心、同在、同步,明白別人感受”
珍惜所有
李藹珊, 腫瘤科日間寧養中心文員
轉眼間,我來到腫瘤科日間寧養中心工作己差不多有一年的時間,雖然是一個不太長的日子,但當中看到了不少感人肺腑的故事,令我從中了解到幸福並不是必然的。在日間中心裏看見的病人,在我的眼中他們都是生命鬥士,面對癌症的折磨,他們總是勇敢堅強的面對。曾經有一位病人說過﹕「患上這個不治的疾病已經是事實,一直想一些不開心的事也無補於事,其他事情交由上天的安排,現在只會好好享受每一天的來臨。」
 
最令我感動的是一對兄妹,妹妹不幸患病多年,身為哥哥的每天不辭勞苦的照顧妹妹。他們每隔兩星期都會參與日間中心的活動,還有其他節日聯歡會及生日會等,他們都積極參與,哥哥這樣做是為了不想妹妹呆在家中自我封閉。雖然妹妹患上癌症以致行動不便,幸好她性格樂觀,沒有放棄並接受了自己患病的事實,勇敢面對之餘更充滿生存鬥志。縱使受到病魔的折磨,病者有着家人的支持和陪伴,會更懂得愛的真締。大家一起分擔
痛苦,對抗癌症也可以事半功倍了。
 
健康是我們每個人都希望擁有的,即使有很多的金錢也無法取代健康這無價寶。但當身體狀況出現問題時,也不要怨天尤人。所以我們既然不能掌握明天,就要好好珍惜今天所擁有的一切了。
六年點滴
鄭美華, 健康服務助理
每天都有很多病人到診,醫生的工作量亦相當多,通常都不能如期完成,但他們都很努力為病人診症,有時還得不到病人的體諒。而姑娘很多時都要到下午2:30至3點才可以吃午餐。他們不但要面對排山倒海的工作量,同時間亦要面對病人的不禮貌對待,但同事們都能存有那顆憐憫的心,願意去包容、體諒、明白病人的辛苦還要花更長的時間等候。
 
回顧在腫瘤科六年工作的點滴,剛開病房的時候我已在那裏工作了。當時同事們都沒有此科的經驗,加上很快病房的床位滿額還要加床位。在此景況可想像到同事們所承受的壓力和難處。同時要學習此科的知識及適應與同事之間的溝通等等…..。每天好像與時間競賽,手上的工作沒完沒了,甚至連吃飯的時間縮短都未能將手上的工作完成,每天大家都拖着疲倦的身軀離開病房。在此段辛苦的日子裏,亦能感受到同事們願為病人所負出的那份愛心同努力。這科亦給我體驗到死亡其實離我們不遠,死亡不是老年人的專利,甚至連年輕人也不能幸免,那份無奈難與筆墨所能形容。當中使我有更深的領受,在每天還活着的時候,都要抱着感恩的心進入工作裏,讓病人亦能感受到我們所負出的關懷和照顧,縱使他們落在病患當中也不覺孤單。
 
在四年前亦經歷到愛在我身上發生,當時我從沒想過眼會突然看不見東西,而醫生又宣佈我的眼會一天比一天差,是不會痊癒,此刻整個人跌到谷底,很不好受。同時在這段期間亦感受到上司和同事的愛心,特別是張經理,她的關懷和體恤我深被感動。
 
之後被安排到H3工作,有機會參與李嘉誠日間中心工作,在裏面感受到負責的每位成員都不吝惜自己的愛心,還願將這份愛傳送到病人身上。而中心設計盡量去配合病人的需要,他們不但幫助病人的肉體上的痛楚,還懂得照顧心靈上的安撫。我亦有份參與門診部的工作,每天都有很多病人到診,醫生的工作量亦相當多,通常都不能如期完成,但他們都很努力為病人診症,有時還得不到病人的體諒。而姑娘很多時都要到下午2:303點才可以吃午餐。他們不但要面對排山倒海的工作量,同時間亦要面對病人的不禮貌對待,但同事們都能存有那顆憐憫的心,願意去包容、體諒、明白病人的辛苦還要花更長的時間等候。深願在未來的日子。能改善病人等候診症的時間,讓他們在患病當中亦得到安慰。
調任
盧婉筠, 日間化療中心護士
沒有人知道餘下的時間還有多少,但他們依然真心愛護對方,不離不棄,其實是一份幸福,只少好過報章上一些為著金錢、外遇、瑣事而爭辯的夫妻。
 
回想到2004年初剛知道要被調派到腫瘤科的時候,那刻心裡感到很不安。心想每日要面對著罹患危疾的病人,感受他們的無助和絕望,心裡希望我的工作不會為我帶來太多的負能量就好了,所以最初每日都懷著極度掙扎忐忑的心情上班。但自從漸漸在日間化療中心適應下來後,我的想法有了很大的改變。有人說癌症是多麼的可怕,癌症能令世界變得多麼的陰沉,但在這裡日子久了,我的病人教我知道什麼是積極樂觀,勇敢面對,他們告訴大家,只要接受,一切也可安然,心情也可以放輕鬆。
 
有患上癌症的媽媽,為著剛出生的嬰孩堅強勇敢地接受化療,縱使頭髮全脫,嘔吐得很厲害,但她告訴我一切也不打緊,只要還有機會看到孩子,什麼也不是痛苦。所以每次當我很憤怒自己小朋友頑皮的時候,我也叫自己學習懂得珍惜身邊的人!
 
還有些個案看似「人間悲劇」,但病人卻教我什麼是真愛。有丈夫全身投入陪伴和無比愛護化療中的太太;有依然互相扶持、恩愛如昔的公公婆婆,沒有人知道餘下的時間還有多少,但他們依然真心愛護對方,不離不棄,其實是一份幸福,只少好過報章上一些為著金錢、外遇、瑣事而爭辯的夫妻。
 
也有病人告訴我他雖然得到癌症,但他也因此將一家人的關係拉近了。這令我想起患癌症的爸爸,當時我懷著小孩,爸爸就住在四樓病房,每日我們兄弟姊妹間會商量帶什麼爸爸喜歡的食物,討論怎樣能令爸爸開懷一點。雖然最後爸爸也離開了,但他臨離開前能夠看到我們一家人的關係更勝從前、更互相關心。
 
人說我們在腫瘤科當護士很偉大,但我說我慶幸能夠在腫瘤科工作,讓我看到人性光輝的一面,體會到能夠健健康康的活著其實是一份極大的恩賜,教我更懂得珍惜身邊的人。其實癌症病人不一定如健康正常的人心想一般軟弱,相反他們可能比正常人更堅強,更有本領。身為一位腫瘤科護士,希望能夠盡力幫助病人,在他們有可能是人生的最後階段,令病人生活中可以體現一份尊嚴,讓他們能夠說想說的話、做想做的事、過想過的生活。
第七個年頭
Elaine Yim, 日間化療中心護士
究竟人生那一個階段最適合患上癌症呢?你一定駡我是否儍了!而我卻時常想著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曾有一個患癌的長者對我說:「我勞碌一生,撫養子女成長,以為到了享福之年,卻遇上這惡運......」;亦有家庭支柱對我說:「家中一個三歲、一個五歲,若我有甚麼不測,怎辦?現在手停口停,唉!」每日遇見人生一個又一個的無奈,家庭一個又一個的悲劇;我禁不住與他們同嘆一句:「我也痛恨癌症!」癌症之所以可怕,它不但能取你性命,更可怕是它能改變你一生的命運、心態與人生價值觀。
 
它彷彿是一個不請自來的惡租客,它一到訪,你便要花盡心思、精神、體力與金錢去招呼它,只怕它愛上熱情款待,成為難纏的租客,不肯離開!既然它來無蹤,去無影,唯有以平常心去面對病魔,它找上門時,或許生活上有些改變,計劃有些給打亂,但不用太哀傷,不用太激動,也不用太憤怒;既然改變不了,嘗試讓它成為人生一個歷練吧!
 
在內科工作的十年生涯,付出了愛心、勞力和青春;欠缺的就是自我的反省和對生命的反思。「施比受更為有福」,我的另一個體會是施者易,受者難。記得那天替一個晚期患者洗澡,她受過高等學歷,是一名專業人仕,但身體卻虛弱得連簡單的自理也做不到;我摻扶著她瘦骨嶙峋的身軀,在花灑流水聲下,她痛哭起來!哭,是因為人生已到了這個階段,她清楚知道;哭,也為著要將尊嚴的底線進一步降低。那一刻,我也不禁動容了,接受施予的確不容易!
 
在腫瘤科工作快踏入第七個年頭,感謝神讓我在七年前有機會轉到這部門。在腫瘤科工作,的確需要額外的愛心、耐性與容人之心;成熟與平靜安穩的內心有助自己盛載不同病患的經歷;感謝神讓我已為人母,亦經歷過至親的離開,這些都是累積起來的人生閱歷,有助與病患分擔愁苦。很喜歡善寧會的一句說話:「來的時候,萬千寵愛在一身;去的時候,同樣可擁有矜貴的身份?」相信這不但是病患與其家屬的盼望,也是我們心底的渴望。病魔不知那天會看上你或我,在它未到之時,好好善待自己,亦善待別人,欣賞比你能幹的人,寬恕得罪你的人;好好活在當下,珍惜眼前人!
 
同事們,今天你處於甚麼光景?耗盡愛心,油盡燈枯?或是用盔甲保護自己,獨善其身?更盼望你是以愛還愛,以生命影響生命。願與你分享我得力源頭:以賽亞書3015:「你們得救在乎歸回安息;你們得力在乎平靜安穩」。共勉之。

 

人生潤滑劑
岑淑齊, 健康服務助理
從入職腫瘤科照顧癌症病人至今已有六年之久,在這個不長不短的歲月中,面對癌症病人從前較精神直至一路消瘦衰弱至死亡的整個過程中,看在眼裏,令我內心難過不安,情緒低落,對工作提不起勁。後至靜下來想生與死的問題,生之為人,生、老、病、死。這是人生的過程,無人能夠避免,我們要怎樣活才能不枉此生呢?
 
首先我們要懂得珍惜身邊一切的人與事,包括動物,要有慈善悲心,要懂得體諒別人,克盡己任。從新站起來,將負面情緒化為正能量,將信念轉變,積極面對,再投放在工作上。俗語云﹕「心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人不轉,心轉。要境隨心轉,不要心隨境轉。」用這種信念投放在工作上,就好像塗上一層潤滑劑一樣。人和事都會暢順得多。這是我在這幾年中的心路歷程,我亦是用這樣的信念來面對著繁重的工作,工作起來亦頗安然。
I share as I care
Yuen Kam Tong, 腫瘤大夫
十二月十三日,一個和暖得很的下午,五時了,我和 Humble 醫生 (Dr Humble 乃蔡醫生的幸福小老公,現職廣華醫院麻醉科副顧問醫生,別誤會他曾飽受挫折芸芸而得此名,相反他就是生活得幸福過度,才刻意改此英文名字,以便時刻提醒自己要 Humble 謙卑一點。這也是妙法,想想每次朋友聚頭,見他即喝道:Humble Humble,想囂都難) 一起上完了如何處理醫療事故的 Workshop, 步出了塵土飛揚的明愛醫院懷愛樓,即馬上懷著憂心忡忡,關愛之情致電康兒,我心急地問:環境如何!?康兒卻緩緩地,輕描淡寫地答道:70 (還餘70 病人)!我暗叫了一聲︰雪!我馬上加快腳步,直奔地鐵站,Humble 也跟著我一起急步前往,我們邊行邊講英超波經,還互吐苦水,我說近來本院不少資深的醫生,走的走,退的退!醫療質素不下降才怪?數日前,聽到二樓鄰居NM駱爺要離開我們的消息,我也 depressed 了好一會,想他去後,不知何日才可再與他對片干弋,人生幾何!Dr Humble 回應說連廣華醫院也不能倖免,一些很〝重〞份量的外科顧問醫生最近也蟬過別枝,我冷笑地回應他:你也可以試試吧,說罷我們對望半秒,傾刻一起仰天長嘯。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問他為何不乘港鐵回家,他說要到美心叉電 (叉鵝麵,難道街外的私家米飯一定比HA醫院Canteen 的吸引嗎?)!我表示理解。我也只好獨自上路!臨別依依,他忍不住問我:袁兄,既然這麼急,何不搭計程車?我喃喃胡扯了一些怕塞車之類的荒旦藉口!其實我之所以要坐港鐵,是另有目的呢﹗在美孚站下了車,我奔向百老匯街出口,在搭小巴回院前,先買了一磅熱燙燙的炒栗子,準備放工回家奉獻給 CEO 呢!
 
到了三樓 OPD ,才是下午五時半呢,比搭計程車慢了少許,市道不好,省得一點得一點!搭的士要 SFI (Selffinanceditem) 啊!我由一房緩緩地走到七房,再步入劏房8A 8B,我看到面前的是一張一張我熟識和自信的臉孔,你們各個醫生都齊齊整整,精精神神地固守在戰線上,用愛同關懷做您們的武器,試圖去降伏每一個病人的心魔,精神之集中 (集中到連我回來了也不察覺呢!), 像 OPD 還剛剛開始般一樣 (病人的人數亦然)。你們是偉大的團隊,無論在如何的逆境,如何的缺乏支援下,也是這麼鬥志強頑,對HA病人不離 (HA)不棄 (病人) ,你們是一班無堅不摧,不問回報的抗癌戰士﹗我為能成為你們其中一份子而驕傲。記起 Humble 嘗試說服我不如早點回家陪家人或陪他喝喝下午茶。我想我早該聽他的話呢!最後我只是看了寥寥數個症而已!看到電腦屏上顯示出我看了最後的一個症,我終放下了心頭大石。臨走時,康兒想跟我分享(Share)一些如何由明愛較快回來的妙法,就是到青山道坐46號巴士云云,我手心牢牢地握著一粿早已涼掉的炒栗子答道:不必了,我想下次我在外工作完都會很放心 (Care) 回家陪家人,不會再回來 OPD 幫拖 (Share)了,最多也只會到百老匯街走一躺罷了。回到家中,我放下了冰冷的炒栗子在一旁,一邊叮囑家傭番熱我的晚餐,一邊開電腦打字……。
癌病無情、人間有愛
賴芷君, 腫瘤科(紓緩治療)護士

記得某年七月第一次遇見何先生,當時留意到他時常靜悄悄地落淚,不願意接觸其他人。當我們詳細了解後,發現他是一個很愛家人的丈夫、爸爸及爺爺,他和家人的關係很好,事事以家人為先,最希望能參加孫女的四歲生日會,他覺得很可能是最後一次的生日會。他心裡一直恐懼自己的身體可能越來越差,甚至影響行動,需要在醫院中再留一段時間。使他最難受的,並不是身體上的痛苦,而是與家人的分隔及掛念。

在主診醫生及病房護士的協助下,何先生最終都能參加孫女的生日會派對,他離開醫院參加孫女生日會那天的笑面仍然歷歷在目。接著幾個月,何先生都定時回醫院覆診,也會到腫瘤科日間寧養中心探望我們,彼此問候一番。

直至一月份的某一天,我在病房偶然再次碰見何先生,他巳經卧在病床上。 當何先生一看見我時,就不其然雙眼湧出淚水並遠遠的對著我說:「賴姑娘,我就快死喇」。 當時,何伯伯的身體巳經非常虛弱,我即時走到他身邊,緊握他雙手並細聽他訴說一切,明白到他並不適應醫院的生活,加上他的身體日漸虛弱,也比以往更需要別人的照顧。就算是日常簡單的活動,如排泄、轉身等也都無法按自己的方法處理。何伯伯在戰戰兢兢的情況下表示很想回家,他說:「我不想死在這裏」。我們於是主動約見何太向她了解家中的實際情況,並讓她清楚明白丈夫的身體狀況,藉此讓她及家人有足夠的資料考慮是否有能力在家中照顧何先生。雖然我們與何太只是第一次見面,但在丈夫的影響下,我們很快得到她的信任並展開坦誠的對話。何太眼見丈夫很想回家,她只好一力承擔,只是為了一個承諾 – 帶他出院的承諾。

我們明白一切後,知道何伯伯家中只得他們兩老同住。眼見何先生和何太的意願一致, 經詳細了解後,何太清楚表示她願意盡她最大的努力在家中照顧何先生,直至他生命的最後幾天或不醒人事才讓他安然入院。 我們於是向何太詳細解釋明愛醫院的家居寧養服務及安排氧氣等,好使他們得到適當的支援。我們同時留意到何先生的情況絕對有可能在數日之內急轉直下,加上農曆新年在即,為了使何先生能及時得到合適的照顧,我們更特別向家居護士交代何先生的情況,好讓他們能安排於農曆新年假期前作首次探訪及評估。

何先生出院那天是星期四,雖然他當時巳經非常虛弱躺在枱床上及帶上氧氣;但他仍帶著微笑向護士揮手道謝,用他微弱的聲音祝福醫護人員。感覺就像向親人問好一樣。

雖然何太已按何先生的意願接了他回家,但事情仍末結束。家居姑娘已很迅速安排了星期一早上探訪,但這個星期六、日,對何太來說相信是最長及最難過的一個週末。何太表示,何先生在家中的第一、二天情況還可以,但到了星期六,他開始有點混亂,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只好再次致電我們詢問她如何處理何先生的情況,我們遂步引導何太及鼓勵她向孩子訴說一切,讓他們好好把握這可能是何先生生命中最後一、兩個星期的時間,就讓他在仍然清醒的時間與家人提早團年及好好相處。這個週末,何太與我通過不下六、七次電話,好不容易才等到星期一早上。

到了年廿四(星期一),家居護士得知何先生的情況轉差,並立刻安排入院,根據何先生所住的區域,救護車同事只可以把他送到就近醫院接受治療,不可能送往其他醫院。但救護車的同事亦受到他們的感動,幫助他們送何先生上計程車。一位熱心的計程車司機亦願意接載病危的何先生到明愛醫院。何太一直都與瑪嘉烈護士保持聯絡,她形容何先生一直都是清醒的。在明愛醫院中渡過他生命的最後幾天,何太說何先生是一位天主教徒,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天中,巧妙地被安排到一個對著十字架的床位,讓他感到自己回到上主的懷抱中。由於紓緩病房的探病時間寬鬆,他的家人一直陪伴在他的身邊。年初二的早上,何伯伯就在家人的愛中含笑而終。

癌病無情,人間有愛。其實每個人只需要盡心去做到自己的本份或稍微付出多一點點,病人所得到的及感受到的則大大不同,足以改寫他的結局。同時,亦為一班醫護人員打了一口強心劑。
 

強心針
余煥玲, 腫瘤科開荒牛

大部份胃腸道間質瘤的病人都需要服用標靶葯物「加以域」來控制腫瘤的生長,但基於標靶葯物費用高昂,非一般普羅大眾的病人所能承擔。幸而醫管局於幾年前將該葯物納入安全網內,才能讓有需要的病人鬆一口氣。一位七十來歲的曾伯是本部門第一位胃腸道間質瘤病人,他獨居於區內一狹窄的公屋單位內,他的兩名兒子為了謀生,長時間在國內居住,生活艱苦,足襟見肘,只能間中回港探望老父以表孝道。不過曾伯發病時,「加以域」仍未被納入安全網內,故此他們又如何能應付高昂的葯費呢?

記得曾伯三父子第一次到門診時,是由邱醫生及李醫生診症的。經過兩位醫生悉心解釋治療計劃是需要每月服用葯費接近港幣二萬元的「加以域」時,曾伯即時表現無助的反應,而我見到他兩位兒子雙眼通紅,眼泛淚光的告訴我他們在國內合共每月收入都不夠一萬元,節衣縮食、養妻活兒,怎麼辦呢!此時醫管局即將宣佈「加以域」將被納入安全網內,但卻未開始生效,幸得李醫生聯絡了葯廠負責人,得葯廠通融答允免費資助曾伯兩至三個月的葯物,好待醫管局宣佈「加以域」被納入安全網之後,我們能有充裕時間替曾伯申請資助。

曾伯就是這樣開始了標靶治療,每個月回來覆診取葯,病情受到控制,身體狀況大有改善,亦建立了良好的醫護關係。約一年後,再沒有見曾伯回來覆了。有一天,見到曾伯兩位兒子抽了一袋東西來門診找我,原來是送給我和兩位醫生的紀念座。其中一位兒子說:「家父已於個多月前在鄉間病逝,不過在他臨終前,他千叮萬囑要我們做這紀念座送給你們,多謝你們過往的幫助及照顧。這裡還有數十粒未吃過的加以域,我們不想浪費,希望可以送給有需要的病人。」我聽到這死訊後心感不安,只能說幾句安慰說話及感謝他們送來的鼓勵。然而,感謝那紀念座不是在於它的價值,而是在於曾氏父子對我們的肯定和尊敬,他們在經濟不富裕的環境下,還花上數百元去做幾個紀念座實在難得。

雖然曾伯只是我護理生涯其中的一個過客,但他卻帶給我啓示和鼓勵,他患上癌症,從沒怨天尤人,從沒自我放棄;兩位兒子對父親的愛和孝道;還有曾氏家庭對醫護人員的信任和尊敬. . . 大家可能只當這一篇是普通文章去閱讀,但由於是本人的經歷,回想當中為病人的頻撲,與葯廠、葯房及社工的聯絡,幫病人抽血的片段還歷歷在目,在寫這篇文章時亦帶着情緒及回憶,不禁流下淚來。每當我工作上遇到挫敗,只要望着那紀念座,就好像給自己打了支強心針,回復鬥志,重拾心情,繼續努力加油!
 

美麗的約定
Candy, 腫瘤科(紓緩治療)護士

在腫瘤科病房工作期間,偶爾被別人問我,在工作中接觸那麼多末期病人,會否很難受和沮喪?其實難受的心情或許會有時出現,但我並不覺得有沮喪的感覺,反之從病人或家屬身上,學懂寶貴的人生智慧,眼前遇見一幕幕感人的故事,為自己的人生歷程寫下深刻的回憶;其中一段感人的故事很清楚記得我見到那位病人時已經病情去到晚期,昏迷在病床上,病房同事告知我病人的女兒不接受她爸爸的情況,不斷在病房提出很多無理的要求和每日要和主診醫生見面,欲了解更多治療方法令爸爸的病情轉好。

在理解病人當時的病情之後,便立即主動約見病人的女兒,病人女兒年約二十歲左右,病人卻已經七十八歲,病人於一年多前確診肺癌,今次入院的原因只是接受電療療程,但不幸地電療只進行了五次,病人忽然情況急劇轉壞,生命只可以用小時去計算,病人的女兒面對如此情景,內心充滿內疚,不斷責怪自己錯誤的決定同意爸爸入院接受電療療程,作為腫瘤科護士的我,把多年的學識和經驗與她分享,她亦開始理解病人的情況轉變是癌症本身起了變化;病人的女兒其後更把自己對爸爸的心底話一一訴說出來,病人在五十多歲才回鄉結婚生下這個女兒,幾年前更把妻女接來香港一起生活,病人的女兒表示自己一直知道爸爸非常痛惜她,任何東西都為她勞心勞力,但女兒當初因遇人不淑,離家出走數個月後才回家,之後曾接受輔導,踏回正途生活,當她正想用心孝順自己的父母時,不幸的事情發生在爸爸身上,爸爸為了妻女不用擔心自己,醫生建議的治療方法都會嘗試;病人的女兒知道她和爸爸真正一起生活的日子其實不多,但每個片段她都會緊緊牢記在心窩上,她與我分享自己「月事」的來臨是找自己的爸爸解答,她在學校的瑣碎事亦樂於找爸爸分享,她更明言爸爸比媽媽更了解她;爸爸的做人處事態度亦成為她的借鏡,我鼓勵她在爸爸床前與爸爸說話,把自己放在心底的說話向她傾訴。病人的女兒於是把自己對爸爸的掛念和不捨之情一一訴說,她更表示會效法爸爸對隔鄰婆婆視她為
自己的親人一般對待,每年會準時為婆婆送上一盒月餅到婆婆的家裏,病人的女兒最後在床邊與爸爸許下承諾,以後的日子與媽媽一起好好生活下去,約定他日在天國與爸爸重聚,共享盛宴,一家歡度每個佳節。

那幕動人的情景,現在還感到十分深刻難忘,一個美麗的約定,可令病人離開時帶着無憾安祥地回到安逸的天國,更令在世的至親平伏心情,積極和快樂地生活下去。
 

CPRC
Helen, 癌症病人資源中心文員

三年又三年,唔好誤會我唔係無間道,只是係癌症病人資源中心已經做了三年,現在已經是第二個的三年開始了!

 其實我呢份工係做些什麼呢,自己的朋友或者有些病人到現在都不是太明白,我希望借呢個機會介紹一下在醫院既癌症病人資源中心(CPRC),中心係舉辦一些講座、提供資源給予癌症病人例如借用復康器材.借用假髮.借用圖書及影碟,同路人分享心得……,所以我同其他人所做既文職真係好唔同,我日常所見既都會係病人及家屬,有時都會唔開心,係因為聽到病人太多的故事,原來他們怕聽到”癌症 ”呢兩個字係因為不了解之外,又怕日後生活有影響,家庭負擔等等!

 其實自己都是自從醫院工作起才對癌症多些了解,曾經聽到有病人問:「癌症會否傳染」,大家可想而知普通人對癌症有多了解! 我在中心學習到當有癌症時,會有什麼資源可以幫助有需要的人,另外中心提供之講座大部份都是本院腫瘤科之醫護人員協助舉辦的,讓病人了解多些就對”癌”呢個字不會太過害怕!

計「教」
小Q, 腫瘤科護士
 好多人說做護士好有意義,可以貢獻社會。其實在付出同時,我在病房所學到的,所領悟到的,卻一點也不少。還記得我初來到腫瘤科工作時,看到不少病危的病友們消極面對死亡,而經驗尚淺的我又好像無能為力,真的有點難過。漸漸,留意到他們其中也有生命鬥士,他們正面的生活態度,感染到身邊的家人,病友及我。

 祥和的X叔叔在病房裡從沒有半點脾氣,十分體諒醫護人員工作忙碌及包容鄰床病友的煩擾。在家庭,也是位「好好先生」。最重要是面臨病危及死亡,他也能積極面對。有一次我忍不住問他:「叔叔,你是否有宗教信仰?(心想:據非正式統計,有宗教信仰的人會平和一點。)你很祥和及正面呢!」他回答:「我沒有宗教信仰,但有一個教我是不信的。」我說:「那一個教呀?碩安教??(當時我正追看<達文西密碼>)」他回答:「不是,是「計較」。」

 唔,我突然恍然大悟。

 好多事情,都是觀點與角度的問題。同一件事,你計較,你可能會得到一點「好處」;但不計較,你「得到的」可能是更多。有時,不一定要計較外在的利益,內心的富足也很重要。

 X叔叔臨終前,叮囑我們把他的遺體送去作硏究用途。中國人,傅統的都忌諱死無全屍,但他,是一個例外。雖然這已是幾年前發生的,但和X叔叔的對話仍記憶猶新。每跟朋友談及病房發生的點點,我都會提起這位病友 -- X叔叔。

 痛哭,流淚是平復內心傷痛的自然過程,所以我們安排了獨立的空間給他們渡過最後一程。

 當中令我明白到一些體貼的安排,總比千言萬語更能令病人以及家屬得到安慰,這亦是身為醫護人員化為同行者的一門藝術。
童言童語
Kamy Yuen, 放射治療師

 子朗是一個活潑健談又外向的小孩,對我們這班穿上白衣的人,沒有半點恐懼。

 這天,他和媽媽如常地來到部門進行治療,應診時,還牽著我的手走進了電療室,他不經意地告訴我:「姑娘,我長大後要娶兩個老婆。」「嚇...........?為何?」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一個五歲的小孩這麼說,我立即豎起耳朵,洗耳恭聽。他慢慢地,堅定而認真地說:「一個服侍我,一個服侍我媽媽,因為媽媽照顧我咁辛苦,我要叫老婆好好服侍她。」他媽媽聽到後,不知好嬲定好笑。

腫瘤理療師 / 病人的兒子
Ming Sir, 物理治療師
 曾經有人說醫院是很冷的地方。相信不少人也有同感。特別是當你或你所愛的人在醫院裡身患重病時,這感覺更強烈。

為何會有冷的感覺?

溫度雖有一定的影響,但絕非主因。冷,是因為那種無助,那失去自主的能力,和擔心死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這樣,腫瘤科是否醫院最冷的地方呢? 作為腫瘤科的理療師,同時又是一位已故的腫瘤科病人的兒子,我既有冷的感覺但也感受到點點的温暖。

暖的感覺從何而來?

一個親切的笑容,一個關心的慰問,一點合時的幫助…都是温暖的來源。原來這些都有賴醫護人員對病者和家屬的態度,這些親身的體驗成為我工作態度的提醒。除了外在的因素,病者和家屬的相互關係也是温暖感覺的來源。

「盼望」更是一個可抵抗冰冷的暖爐。「信仰」是帶給我和已故父親「盼望」的來源。

 最後,祝願腫瘤科的醫謢團隊能不斷地作為病者和家屬的温暖來源!也祝願病者和家屬能在這裏找到温暖和「盼望」!
櫻花
Kin Yee, 腫瘤科護士

「與喜樂的人要同樂;與哀哭的人要同哭。」在護理生涯的初期,這句子曾經給予很多的提醒。直至有次,當我陪伴病人聽惡耗時,雙眼通紅後,被當時前輩勸導,是心腸「堅而硬」,漸漸這句子離我遠了。

踏入腫瘤部門時,明白病人有部份都面對死亡離別,心裡提醒自己與他們的關係,要保持距離而免致受傷。但當工作投入時,你會不期然發覺病人們有歡笑,聽到他們的笑聲,漸漸地感覺到他們在病床中依然存喜悅的時刻,自然地我會與他們同喜樂同大笑。

另一方面,我要目睹死亡的機會也增加了,與家屬們說安慰的說話時心裏依然有酸溜溜的刺痛,回想這也值得感恩自己仍有「與人同哀哭」的心情,但更欣慰本身已從安慰及體諒的角度去陪伴病人及家屬們走上生命最後的一程路。當病人離世時,手被家人緊握,面額被家人輕撫的片段,常常湧現腦海中,他們帶着平安的臉,在愛和關懷中離世是幸福,是福份的。

喜歡「櫻花」,在人們的心中,永遠只記着櫻花燦爛地開放,就似病人們的笑臉。雖然「櫻花」很快凋謝,但燦爛的一刻已是足夠,還有誰去記着櫻花凋落的景況呢?

工作隨筆
燕萍, 日間化療中心護士

 當我知道部門徵求「動人小故事」後,想分享一個發生在幾年前的小故事。五十多歲的黃先生患上了末期肺癌。初次見到他一臉無奈的神情,今天仍歷歷在目;而他太太就擔當一個主導者,不容許我們單獨與她先生交談。由解釋至打化療她都堅持在旁守候,代他回答,代他發問。我們說過的一詞一句,甚至核對藥物的過程,她都要參與並筆錄在她的記事簿上。

黃太終日用一副不信任的眼神,遠望著我們的每個舉動;她用不留情面的態度去質詢我們每個程序。每次落藥前她硬要同事替她先生穿刺靜脈導管必須一針成功,到落藥時她就站立在輸注器旁,一邊念念有詞一邊望著自己的手錶,一同數算落藥的點滴率是否正確。

說句實話,對著她的「嚴密監視」確實有點吃不消,亦令大家增添不少壓力。我們唯有步步為營,小心翼翼地照顧著黃先生,以減低她的不安和焦慮。

隨著日子的過去,黃先生接受化療的效果並不理想,她對丈夫的病情亦變得愈來愈緊張,心情亦愈來愈沉重。不過,「日久見人心」似乎是一個永恆不變的真理。相處多了,她的戒備少了,我們的關係也漸漸好了,我們開始有較深入的認識。

原來黃先生是在台灣留學時認識他的太太。結婚後,黃太隨黃先生到香港定居。年輕時黃先生很辛苦的工作,到剛開始有自己的事業時,卻發現患上了絶症。黃太原來在台灣是當護士,來港後就沒有再從事護理工作。她解釋她在台灣工作時,眼見醫療制度的不完善,員工質惡劣,導致很多醫療事故。故此她常常擔心她先生也會遇上這種不幸,所以她變得很緊張,很大壓力。加上她的家人朋友都在台灣,便只有她一個人在這裡撐著。

隔膜打破後,她放下了她的「包袱」,我們亦放下了我們的成見。原來一切都有轉機,她對我們開始有講有笑,有商有量。

可是到後來因為化療效果欠理想,經醫生建議後黃先生便參加了藥物硏究計劃,沒有繼續到日間化療中心做化療了。到有一天我再遇見黃太的時候,她立即走前用雙手捉著我,哽咽地訴說她先生已安詳地「走了」,然後淚水便不停地流下。她說她想代她先生向我們說句多謝,雖然她仍然依依不捨夫妻之情,但畢竟她已盡了妻子的責任直到最後一刻。我陪了她一會,最後說了句「保重」她便離開了腫瘤科大門,我目送著她直至她的背影在我眼前消失。

那一刻我明白到:人與人的關係都是一點一滴累積的成果。雖然有時會被病人或家屬誇讚我們幫了他/她們很多。說句實話,我又何嘗不是由病人身上學到勇氣、毅力,從家屬身上看到他們對病者那種不離不棄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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